最近接连的秋雨，让我想起了小时候。关中每至仲秋，雨水就会多起来，淅淅沥沥，有时会长至个把月。法门寺塔倒的那一年，就是因为连阴雨所致。那时候，关中地区的大多数村落都还是土夯的墙，雨下得久了，墙就摇摇晃晃。我和妹妹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的墙倒了，满猪圈的臭泥被拍起来，从窗户和后门飞进来，临近的厨房，被糊了个遍，因为父亲当年在西安打工，年轻的母亲孤立无援，哭得一塌糊涂。

怎么顺嘴就给说远了，我其实想说的，是阴雨天里的美好。平时农民太辛苦，下了连阴雨，就可以蒙头盖被地睡觉，但对女人来说，一日三餐却是要做的，尤其是需要照顾孩子多变的需求。

八十年代初的关中，油水实在还是太少，尤其是农业社的时候，半年也吃不了一斤油，每次炒菜，都只是用油布在锅底擦一擦，只要饭菜不粘锅就行。所以，对于有点油荤气的食物，那真是谢天谢地。比如说——油饼。

在我幼时的记忆中，油饼就是破破烂烂的样子，母亲叫它烂烂油饼，说它还有另外的名字——叫花裤裆。“叫花”就是“叫花子”。那时候，乞丐很多，每天都能有好几位上门，因此，凡是在家留守的儿童，大人都会把苞谷糁、小麦粉或者馍馍专门留着，给孩子们交代好。衣衫褴褛的叫花子，面呈菜色、神情卑微，小孩子也便会盯着他们的裤裆看。烂烂油饼即是指一种破絮状。

烂烂油饼其实是一种不高级的千层饼，有些地方叫“烫面油饼”，有些地方叫“烂草帽油饼”，是一种工艺简单、不修边幅的吃食。主要原因是因为油脂和辅料简单，所以只能凑合了事，这样，其制作的手法也就草草了事了。那时候的孩子，在吃食上没见过什么世面，最琳琅满目的小吃世界也就是乡间集会了。所以，母亲掌握着他们的味蕾和胃口，也决定着他们的饮食品味。

人们苦惯了，稍微给点甜头就会喜出望外。这也是我对烂烂油饼的心理感受。母亲说，“做点烂烂油饼吧！”我就有一种囚徒被大赦天下的兴奋感，赶紧欢喜地贴在母亲身边，生怕错过了美食诞生的细节。

那时候，小麦粉很珍贵，都装在乌漆漆的瓦罐里，母亲用小碗盛一些，以热水来烫，然后用筷子搅拌，被烫过小麦粉呈现出一种牙黄色，边缘处有点透明感，水分不能多，略干为好。这时候，母亲还要往里打一枚鸡蛋，这个额外的福利，真让我垂涎欲滴，期待感倍增。经过不断搅拌，小麦粉成了絮索状，待用。

那时候，锅台上总有一只小碗，用麻丝扎成的油塔塔放在里面，约略沾着一点油，油黑铮亮的锅底，用它擦拭擦拭即可，做烂烂油饼也不例外，用油瓶子或者罐子直接往锅里倒油，那是一般人家不被允许的事情。

那时候柴火也少，尤其是下了雨，干柴火更少，所以，即便是麦秸秆这样的柴火，也得省着用。母亲上下忙活，不让别人插手，主要是为了节俭，生怕有什么差池。暖暖的火苗舔着锅底，我的心也踏实了很多。

锅热之后，把搅拌好的面絮倒进去，滋滋啦啦的声音微弱响起，母亲就接着开始翻弄。在文火的炙烤下，絮状的面块开始收缩、变色，水分经过挥发，微弱的菜油色有所呈现，再加上鸡蛋的加持，原本阴白的面粉呈现出微黄色，有些经过炙烤的表皮，还会有焦黄感，使人食欲顿生。

吃烂烂油饼，需要搭配些东西，母亲做的是醋汁，辣椒、蒜蓉与红醋相配，这就算是农村孩子不错的口舌慰藉了。

成年之后，在农家乐也吃到过烂烂油饼，黄黄亮亮、油渍津津，口感确实比我小时候的好了很多。但记忆总是一件恋旧的事儿，我还是会禁不住想到幼年时的老屋和锅台，在阴雨的天气里，母亲为我稚拙、吝啬地做着烂烂油饼。

编辑：马玉